白赫伦被带到前,周玖良让我和宋渊躲藏在偏院书房的屏风与书柜后头,并且吩咐官兵去叫人时不可肆意上手。不可让白掌柜觉得此次唤他来,是与邱大人有关,甚至不可让他觉得事关重大,只说是要询问近期是否有人从合银泰调取过大笔的银两。

果然,白赫伦来到偏院时,神色轻松步态轻盈,就算是见了周玖良,也未曾显出丝毫紧张,而是客套地寒暄,说一看就知道周玖良是京城来的上差啥的。

周玖良没有反驳,而是假意顺着他的话聊了起来:“白掌柜,今日在票号是有外人在,不便深聊……”

白赫伦一副深谙此道的模样:“小的能不知道么!郭三少在着,必不能对对身份。说起来,您能否明示小的一下,万一咱们的主顾不是一家,可就……不是小的不信任啊,毕竟这均都乃是西南重地,邱大人的失踪又搞得人心惶惶……”

我从屏风的缝隙里模糊看到那家伙转了转指尖,脸上满是谄媚。

周玖良回:“天津卫唐十三你知道吧?”

白赫伦赶紧接话:“那怎能不知道!天下票号万计,九千九姓唐!”

“我是他家姑爷。”周玖良边说边转身,一步步走到屏风旁。

白赫伦在他身后深鞠一礼,说道:“一家人一家人!小的曾在唐老爷的西安分号做活,幸得他老人家传授,才习得算账本领,自立门户。不知您此番到均都来,所为何事?”

周玖良又靠过来几步,一只眼睛从屏风的缝隙中紧盯住我,半晌开口道:“铸币司,你懂的,若是邱大人不按上头的意图办事,咱们这行可不松活。”

白赫伦在他身后抿了抿嘴,没有马上回话。

周玖良朝我眨了眨眼,转过身去继续说道:“于大人已将你的部署告知我了。”

白赫伦微笑着点头:“可是小的安排的暗桩,未曾发现异样啊……”

“邱大人现在生死不明,上面久不闻其回报,问责下来了。若是你做的,还请现在说清楚。我好回禀于大人,尽快帮你想个开脱法子啊!”

白赫伦为难地搓了搓手,说道:“可是……小的从来安分行事,未做半点出格动作啊……邱大人失踪也与小的无关啊!”

周玖良坐到桌旁,端起茶来喝了一口,问道:“安分?帮他府上内贼销赃,也算安分?”

白赫伦忙不迭跪下,回话说:“上差饶命!这是于大人暗许的甜头!他曾说监视邱大人只可秘密而为,故此不能封赏小的,若是有什么油水可拿,尽管拿了便是……这销赃所获,不过百两……小的愿如数孝敬回去……”

“那倒不必了。你就说说,都给销了些什么。如果被我查到有宫中物件……”

周玖良话没说完,那白赫伦就一把抱住他的脚踝,慌慌张张说道:“上差……这……小的眼拙,并不清楚哪些是……万一真的倒卖了……”

周玖良伸手将他扶起,沉吟了一会儿,说道:“倒也是,你怎能知道呢……”

白赫伦身子都抖了起来,周玖良却故意等了一会儿才开口:“这样吧,你如实说来,我帮你分辨分辨。若是无关紧要的,就含混过去。若是些御赐宝贝,就推给邱大人吧……反正死人不会说话……”

白赫伦双眼贼贼地一翻,问道:“确定了?邱大人已死?”

周玖良警觉地反问:“怎么?你觉得他没死?”

白赫伦意识到自己多嘴,但也后悔不得,只好说出自己的想法:“小的以为,那姓邱的是皇上的人……虽然外面一直传他是老佛爷的亲信,但小的派去的暗桩却不以为然。您就想吧,接了懿旨开采铜矿,却迟迟不铸铜元,此为其一。后来听说河边镇来人拜访,他大笔一挥,收了万斤无主的矿产,哼,连个正式的文书都没有……”

他神神秘秘地瞅了一眼房门,说道:“小的以为,他是接了什么信,回主子身边了……听说,皇上已经回京……”

我猜他说的这个河边镇来的人,恐怕就是父亲。

周玖良将话锋一转,说起赃物来:“就算他是皇上的人,也轮不到咱们评判。眼下你最好尽快将福顺送到你这儿来销赃的东西都说说,免得之后我不好帮你圆!哦对了,那些个鸡零狗碎就免了,紧着贵重的说!”

“嗯……多是珠宝,不过都是些凡尘俗物,样式遍地的那种……偶有官银,也是交由小的分铰之后散了……”

周玖良调侃道:“你可真能耐,官银都敢碰啊!”

白赫伦赔笑道:“上差就别取笑小的了。这铸币司所在的地方,销银之事不少见呢!原先广州那边,就有同行靠给那儿的铸币司化银发了财。大人们总以火耗为由,将民间收回的银两克扣一些去,就算是万两去十,也够养一家百人的票号了……小的这才哪儿到哪儿……”

话到此处,我右手边的书柜后面宋渊探出一溜身子,表情凝重地看着我。他将一只手抬了起来,比了个刀切的姿势,我赶紧摆手叫他冷静。

周玖良问:“还有呢?除了这些,就没有什么像样的?你可得好好回忆,万一那里面有老太太的东西,咱们谁也兜不住啊!”

白赫伦紧皱眉头说道:“确实没什么了……哦对了,有个扳指!”

“说,销往哪里了!经手的都有谁?!”

周玖良一拍桌,故意显露出十分紧张的模样,搞得白赫伦也跟着重视起来。

“销往……云安!嗯对,是云安……小的后来问过那儿的同行,说是一个翩翩公子买走的……看穿着打扮,定是一个富贵人家的少爷或者姑爷……”

周玖良侧了侧脸,笑着问道:“是不是遮云堂郭家的三少爷啊?”

白赫伦不解地反问:“上差莫要玩笑,若是他来买走,小的不就直接说了么?据说那人样貌不凡,但不是熟脸。就算是常年在柜上的伙计,也认不出他的来历。”

“行吧,既如此我也不再为难于你。不过这位少爷是怎么知道有赃物销往云安的呢?”

“此类消息不难长脚,眼下时局动荡,手头有些钱银的,哪个不想私藏些宝贝?但凡是有人来往的地方,茶馆、保局、青楼,都有大批掮客愿意流通货源,从中捞点儿油水。公子哥儿们些猎奇心态,几杯黄汤下肚,什么都敢买……”

周玖良轻叹一声,让他闭嘴。白赫伦乖乖低头,等他发落。

正在此时,院外响起何大人的声音:“周公子,有村民来报,在宝塔山脚的一个水塘发现一具男尸!样貌看来,与福顺先前的描述相符,您看……”

周玖良忙回应道:“召集人手,去门外候着,我马上来!”

白赫伦一脸慌张,问道:“莫不是邱大人……”

周玖良低声呵斥道:“多管闲事!你先走,今日相会不要说与旁人。”

等了一阵,见白掌柜已走远,我和宋渊也就出来,跟着何大人一同前往发现尸身的水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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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多个兵丁、地保将水塘的一角围住,我们到达时,百姓已被赶到较远的矮坡之上。

何素瑶被人搀着躲在一处树荫下,而福顺也被差人押来了,估计这俩都是安排来认尸的。何大人一副焦头烂额的模样,气急地吩咐官差驱散围观百姓。

周玖良懒得搭理这些,大步走向盖了白单子的尸体。

还没来得及掀开白单,一旁的仵作上手阻挠,何大人连忙过来解围,但言语间似乎很尊重这人。

那仵作看样子也有五六十了,但身体却很结实,袖子卷到上臂,露出布满了筋线的粗膀子。他脾气似乎不小,唇上的胡须随说话一翘一翘的,高声呛火道:“要看也无妨,让那些围观的走远些,还有你们几个,”

他指了指周玖良,说:“不管你们是哪儿来的,都要守我的规矩!等会儿见了死尸,吐也吐得是怕也怕得,就是不准胡乱评判!要问什么话,待我验完,这死人自会将他遭遇说来!听见了没有!”

我们三个都被他这番暴躁的说教给弄糊涂了,没有马上回答。

何大人有些不好意思地插嘴:“牛行人,这几位是……”

不等何大人介绍,周玖良赶紧抱拳施礼,对这位姓牛的仵作鞠躬道:“晚辈从云安一路至此,期间受恩雷波的先生,也学了不少勘验技巧……”

他话至一半,忽然噎住了。我知道他是慌乱于不知雷波的老仵作姓甚名谁,便解围道:“雷波的先生,陕甘人士……”

牛仵作满不在乎地答道:“我知道!那老家伙带信来了!就是你几个啊?!晦气的崽子!走哪儿死哪儿的倒霉玩意儿!过来,先拿热水洗洗手再碰死者!”

我们仨洗着手,就听牛仵作对着坡上叫骂,什么“不想以后也淹死的,就赶紧别看了”、什么“白天看死人,晚上冤魂缠身”之类,与他刚才对死者比较尊敬的态度很是矛盾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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