再回到县衙时,宋渊已和金道士押着王准出来了,郑道士也在他们身后把院门关上。

周玖良问道:“这就审完了?”

宋渊回:“他说你们害了桂娘的命,打死也不会帮助仇敌。”

我虽不知这人为何如此痴情,而且是对一只妖怪,但他那伤心的样子,却不像装的,只好先带他一起上路,看看到了均都,能不能利用茶山激他透露关于血衣来源的情报。

金道士有些不知所措,问道:“我……是不是要等师爷他们回来?犯了那么大的案子……”

郑道士说:“不用了,真要你负责,刚才就会抓你起来。师爷他们知道要对付的不是你,你现在自由了。”

“道长……话虽这么说,可雷波,我应该是待不下去了……师父说的亲人也没线索,莫非,就这么回去?”

郑道士上下打量了他一番,问道:“你师父是谁?”

提到师父,金道士表情缓和了许多,说:“师父是苏州吴县城隍庙的道士,他老人家要我到此处寻亲……最迟,可候至明年开春……可是,具体寻得什么亲,师父说得模糊……”

周玖良忽然想到什么,问:“你师父不是做扶乩衣服的么?说起来,他应该也懂扶乩之术吧?有没有教过你?你自己问问仙人,难说可助你寻亲!”

金道士有些不好意思:“师父说我资历尚浅,未曾传我扶乩之术……”

郑道士好像听出什么不对劲,推了推王准,对众人说:“均都有一个地方,集天地灵华,不论是扶乩还是运用仙术,都能事半功倍。你若眼下没有线索,可与我们同去,贫道认识一位故人,许能提供些帮助。”

虽说有些唐突,但金道士却表现得很顺从,甚至有些感激的意思。我们几个便找了当地运送货物去均都的马帮,随他们出发前往均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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说起这行程,还要感谢宋渊这小子。原本我们以为,再找艘船,顺江入川,不多久即可到达均都。谁料因为先前花钱买姜,手头银两已不剩些许,要雇船本就不易,船家又以我们人多、近冬水浅为由,拒绝载我们。

而一侧的路上,正好有个卖糖的掌柜在上货,与马帮兄弟说着话,宋渊不知给了什么条件,那马锅头满口答应,说可顺带送我们去均都。

不仅如此,金道士和周玖良甚至有马骑。这可是十分难得的,亏得今年收成一般,送往均都的货物并不多,确实闲了两匹瘦马,否则,就我之前听过的传闻,马帮的人爱惜牲口,通常都不让马驼人。

第一日傍晚,是在一处小村落脚的。马锅头说他们要去本村的荞花马店休息,因我们不是马帮中人,又带着两个道士,怕马店的掌柜多疑,便要安排我们住在当地的一个破庙内。

周玖良对此十分不解,问:“怎么就住不得?莫非那破庙还要比马店好么?”

马锅头连连摆手,说他误会了,硬是要住马店也不是不行,但临近冬季,荞花马店内有一场绿林会事,必不可能接待我们这些外人。

且那庙也并不算破旧,今年年中最后一个和尚离开,才关张的。村上经过讨论,留下了这庙宇,还派了人去收拾打理,但凡有熟人推荐,就能留宿几晚,权当客栈了。

我问他是何原因导致和尚出走,莫非出了什么事?马锅头面露难色,吞吐不清地不愿过多解释,只说自己走商十多年,懂规矩,别人的事儿从来不问不传。

宋渊见他表情为难,也帮腔让我们莫再逼问,转而掏出一个什么东西给那人,约定好次日午后在村中最大那户人家前集合。

马锅头利索地招呼手下先走,他要亲自送我们去破庙处。

我转头看向离去的马帮伙计,就见他们熟络地穿过一座小桥,深入到两排铺了青瓦的房子中,骡马蹄声渐渐弱下,层叠的屋檐中能看到一串浅黄的灯笼,想必那就是荞花马店了。

周玖良就在我前面慢慢走着,好像故意要与马锅头拉开距离似的。

不一会儿,马锅头带着两个道士和王准拐弯进了一条巷子,周玖良一下将我拽住,拉着我将宋渊围了起来,问:“你使的什么计策?为何就能骗马帮兄弟护我们去均都?刚才你给他的东西,又是什么?!”

宋渊一脸茫然,回答:“周先生,怎的如此紧张?”

我也对他的行为有些不满,虽说从离开东堪之后周玖良确实收敛了不少,可现在他分明又是要针对宋渊了,于是挣脱他的手,随宋渊一齐靠墙站,问周玖良:“没有宋渊,咱们这个冬天就要在雷波度过了!你是怎么回事,又哪里别扭?”

他见我俩这样,一时语塞,辩解道:“我……那马帮的人,从来不带外人上路,到了这里,也尽量不与我们同行……我是好奇,而且,宋渊刚才给他的东西,应该是书信……”

宋渊点点头,说:“是书信,而且是给王爷的。哦对了,不止如此,我还给了他另一样东西,算是酬劳。”

周玖良慌乱地摸摸身上,问:“我们哪还有银子?你给他什么了?那个荷包吗?!”

宋渊很嫌弃地说:“日升昌老周的荷包?不是被你收起来了么?离开雷波前,我让你去换银两,你非不去,说什么小地方的票号根本拿不出一锭金子,要等到了均都才换……”

我也帮腔道:“你就是财迷心窍……”

周玖良张着嘴指点我们俩,好像在说“你们俩联手欺负我”一般,半天说不出话来。其实我也好奇宋渊给马锅头的酬劳是什么,便转身问他。

“是腰牌,川滇总兵府的,拿了这个去往均都的总兵衙门,再凭我写给王爷的书信,能给这些人各发一套鞋袜,还能给马重新钉掌,从我的俸禄里扣。”

我忽然觉得宋渊长进不少,居然能想出这么个巧妙的法子,既能掩人耳目送信,又可帮助到马帮的人,还顺带解决了我们行程上的困顿。

周玖良皱着眉问:“你怎会有总兵府的腰牌?”

宋渊不以为意地迈开步子继续走,说道:“你们那日从灵玉观出来之后,王爷给我的。他说,川滇总兵府的参将,就是当年捡到我的人。他可能会知道我的身世,让我这一路随你们查血衣时,找机会顺道去寻他。”

居然是个这么重要的东西!我忙问:“你……怎的就给了……这样,到了均都茶山,我去跟马锅头说,拆兑些银子,把腰牌换回来!”

宋渊低头想了想,回:“别,我其实并不想知道自己身世。反正,周先生也常说我傻,许是爹娘也这么认为,才将我抛弃的。虽不知王爷那日与你们相会是聊了些什么,反正他没赶我走,只是让我跟着三少爷长长见识……我拿定主意了,莫再劝。”

周玖良张了张嘴,最终闭嘴不语。我瞥了一眼周玖良,走到宋渊身边,拍了拍他的背,说:“周公子口无遮拦,整日云山雾罩,你若是信了他的鬼话,就真是傻瓜!”

“三少爷,宋渊自小没见过爹娘,那日在雷波,你与郭先生郭夫人团聚,我本是羡慕的。但金道士……他不也是出来寻亲的么?还有云生……老天爷要我们与爹娘分开,也许有理,硬要去寻,不一定会有好结果……”

是啊,我这有爹娘的,尚且不能安定生活,更何况那些没有爹娘的。周玖良轻叹一声,悄悄跟上我们,片刻之后,就见马锅头从漆黑的巷子走了出来,反手指了指身后的小坡,树影后亮着灯的院墙后面,就是我们今日要落脚的空庙。

进得院中,就见一颗两人才能抱住的杏树,几乎要把院子占满。金道士坐在树下石凳上等我们,郑道士和王准已找了间房要休息了。

“三少爷,周公子,还剩两间房,我们……怎么分一分?”金道士发问。

宋渊转头看看我俩,没有说话,我知道他不想跟周玖良一间,便赶忙说道:“金道长身手不错,就与周公子一间吧,宋渊与我同住,这样我们两个就都有人保护了,是吧?”

不等周玖良吭声,宋渊立马点头答应,拉着我进了紧里头的厢房。

这里确实被人收拾得干净整洁,甚至铺盖都是新的,看来村中还真有意想将此处改为客栈。宋渊坐在床边,发了会儿呆,问我:“上次你从金道士的行李中,是不是藏了一卷话本?”

我问他是不是想看,宋渊点点头,说:“我从没读过话本,本来谈情说爱的东西男子不该读,可是王爷曾说,好的话本能教人识人读心……”

这套说辞有些牵强,但我猜想宋渊是觉得自己脾气秉性中缺乏些圆润老成,想从书中摸索所谓的处世之道,便把封面写着“南华真经”的话本递给他,自己则褪去衣裤,靠着铺盖等待睡意来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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