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知是为了避人耳目还是其他什么原因,宋渊让马车在距离东堪镇外的半里路左右离开了,我们几人便步行着接近城镇。

越往里走,我越觉得怪异,此时虽已是深秋,但镇外的道路上,本该被收起的稻谷却仍然好端端地铺在路的两旁。往田间看去,除了偶尔惊起的飞鸟,没有任何人来往劳作,部分庄稼甚至烂在地里,一辆手推车倒在田埂间的水渠中,里面的麻布口袋,已被什么动物撕烂,只剩碎片了。

周玖良和宋渊显然对此没什么察觉,毕竟他们都是不怎么接触田间生活的人,我也就没着急阐述这些异样。直到我们能远远看到东堪直街的牌楼了,他们才开始讨论起镇里的不寻常。

“三少爷,你确定这里就是东堪的城镇吗?为何大早上的,一点生气都没有?你看这几个小摊,也是狼藉一片,无人管理。”

宋渊最先开口,可能是因为刚才路上一直在嚷着饿的原因,他的语气中,多少对眼前冷锅冷灶的小摊有些不愉快。

“不对,我觉得这里分明是一处荒村啊!且不像棠浪的鬼村,而是人突然不见,才刚消失不久的那种。”周玖良用手摸了摸一个摊子上的案板,面粉还没有完全被吹走,或者被尘土污染。

他又闻了闻扁锅里的油和架子上的饼,看表情来说,没有变味儿。我也觉得蹊跷,便把摊子下面的小柜打开,里面油盐、辣椒面都码放得整齐,还有几文铜板和两粒不足三钱的碎银。对于卖葱油饼的小贩来说,这个摊子是生计,碎银也大概能支撑近一个月的开销了,不可能任它们丢在这里。

正说着,三两只野狗快速从街口冲了过来,吓众人一个激灵。野狗见了我们,也愣了一会儿,站在几丈外端详着,不一会儿便又跑开。

周玖良皱了皱眉,说道:“不对,这些狗还是油光水滑的,镇上的人没离开多久。可能还有部分留守的,快,我们去找个落脚的地方,赶在天黑前把事情搞明白!”

他指挥的倒是轻巧,可接下来镇上的所见,几乎完全打乱我们的计划。因为现在的东堪,确确实实成了个无人镇!

就如周玖良所说,一切就好像刚发生了几个时辰一样,直街两旁的店铺大门敞开,一家我没见过的新开医馆里,传出阵阵夹了糊味儿的药香。

街上的菜挑子和竹背篓就这么放着,几颗土豆滚到街心去了。直街一侧通往后街的巷子里,有翻倒的水桶和正在舔水的一只小花猫。

镇里唯一能做宴摆酒的福喜楼,几桌菜饭被翻倒,汤也洒了,肉也被野狗们刨个干净。提鼻子细闻,后厨飘过一阵火烧肉皮的味道,灰黑的烟弥漫了大半个天井。

周玖良指了指宋渊,说道:“你去里面找个房间,要干净的,没人住过的那种,把行李包袱都放下。我和三少爷去后厨看看是怎么回事。不管这里发生了什么,先吃饱饭再说!”

宋渊也不含糊,立马就往二楼去,周玖良又叫住他:“哦对了,如果见到活人,不管什么身份,先绑起来!我要亲自问!”

我此时心里打着急鼓,毕竟身负寻父重任,眼前却是这番模样。我咽了咽唾沫,问周玖良:“你觉得,都这样了,还会有人?”

“我是为了给宋渊松弦,怕他被这异象吓着。”

周玖良这样回答,说明他也跟我一样,有些放弃还能找到个会言语的活物,这种美好的想法了。

食物倒是好找,半凉的馒头包子还多得是。我们抓了满满一筲箕,又把灶膛的火弄灭,这才到天井里的一个桌前坐下。两个包子下肚,宋渊面色铁青地下楼来。

周玖良给他的碗里倒了些水,递给他一个包子,说道:“怎么了?”

宋渊失落地说:“楼上只有五间客房,大的那间干净。另外几间,有人动过,放着茶碗的,盆里有水的,被褥凌乱的,搁着行礼的,我都看了。就是没人,一个人也没有。”

他说完,将包子两口塞进嘴里,赌气般使劲嚼着。

周玖良故作轻松地笑说:“这样甚好,我们独霸这个福什么楼,先当两天大掌柜的。”说着,便起身去柜台后面翻找,我和宋渊不知他要做什么,也跟去看。

他从一个抽屉里,找到三把铜锁,还有两串钥匙,又翻出几册账本来。

宋渊照他说的,要去把厨房接菜用的侧门、马厩旁的后门锁了,我则是帮着他翻看账本。

我故作轻松道:“都什么时候了,还有功夫操心别人的生意?”

周玖良举着笔说:“这你就不懂了,百十人的小镇,消息来往皆不过酒楼饭店,上回你说,东堪是有些什么特产来着?”

“嗯……好像就只有些农产,果啊、芋啥的,没什么值钱……哦对了,距此不远有两座矿山,父亲说过,整个西南的铸币用料,好像有一半出自这里。”说到这,周玖良示意我翻开手中的账本。

“那便是了,如此单一的出产,必然有一路外人会时常来此。其余百姓,除了维持本地生计,就都是给矿上服务的吧?账本里好好找找,或许有些线索。”

“那我们今日,不去临益书院吗?”对于我来说,从小长到大的地方,肯定比手中的账本重要。

周玖良眨了眨眼,笑着说道:“去,等宋渊回来,喝两口水,歇歇脚就去!”

我稍微安了点心神,开始翻阅跟前的两本账,里面都是些进货销货的记录,大抵涵盖了半年左右的流水,其中有一些是赊账待收的,确实如周玖良所说,跟矿上有关,写的赊账人就是工头李大眼、工头张二麻子什么的。

偏头一看,另外那本不知写了什么,惹得周玖良仔细咂摸,还不时笑出声来。

“三少爷,你看,这里有一句话,写着‘寸老六摆桌嫁妹,收定钱五十文’,后面又写了‘寸老六退定,羊角风女子,难矣’。这个掌柜怎的如此婆妈,还记这个!”

我努力回忆着福喜楼掌柜是谁,不过实在想不起来了,也许是从小过得清贫,没什么机会来这种地方吃饭,所以对酒楼掌柜没印象。不过就这字迹看来,掌柜的必定不是什么有学问的人,就那几个字,歪歪扭扭的,只是寸老六这名字,好像是在哪里听过似的。

听他念得起劲,我干脆合上手头的账本,宋渊也锁好门回来,坐下听周玖良将他跟前的糊涂账中有趣的部分讲出来。

“哈哈哈,这个掌柜的真是绝了!韭菜的韭字,用了个数字的九代替!你看这儿,又开始嚼舌根了,‘牛富贵欠酒钱八十文,幸得于其离开前悉数追回’,还有这个‘张寡妇托带话,让矿上独儿归家,赠南瓜十六斤,且算不亏’,‘王姓老者,云安人士,房内摆八人大席三日,均撤席告终,不知为何’……”

“有了!”周玖良指着一行字念到:“‘春分,郭先生定木炭三百斤,送至临益书院,收定钱三两’,你爹!”

我回嘴道:“你爹!”

宋渊也帮腔:“周先生怎么骂人!”

“不是不是,这个郭先生肯定是你父亲吧?!他干嘛要买这么多木炭啊?”周玖良有些不好意思,就赶紧岔开话题。

“好像我去云安之前,也见父亲大量买过木炭。基本上只要到春天,就会买好多回来,堆在院里如小山般高,要花上大半天功夫挪回屋里,码在墙边慢慢使用。到冬季快来时,会再补一次。你快看看,还有没有关于我家的消息!”

周玖良嘟囔着,说一个三口之家,又是书院这种营生,怎会用得到这么多木炭,一边将账本反复翻了个遍,说道:“没了,这账本应该是今年的,最后一次有意义的记录是这条,大抵是说,矿上遣散了好多工人,于八月初包了三天流水席,你说,是不是出事了?”

我不知道,因为从小,就不太听父母提起矿上的事情。尤其是东堪铜矿牵扯到铸币,这镇子上下更是避而不谈,究其原因,似乎是和一个老佛爷的亲近官员有关。

在均都茶山的时候,我曾与当地揉茶的几个老师傅聊过,他们都说那位官员常常往返均都和云安两地,其人杀伐凌厉,对于他与老佛爷的关系,他的官职安排,他的科举成绩什么的,知道的人都死绝了,敢讨论的,也多受到官兵的“照顾”。

宋渊端起碗来将水喝干,说道:“矿上的官员都挺和蔼啊,我之前随王爷去巡查过一个,距离洞庭湖不远,那些人喜庆祥和着呢!”

周玖良嫌弃地说:“那能比吗?!王爷去了谁敢惹?说起来,你们去那矿上干嘛?”

宋渊整张脸都攒成一团,盯着房梁细细回想,说道:“好像是官员上奏说,井下爆炸了?还是有什么毒气从地底漫出来闹了多人害病来着?不过,好像那些下井的工人说是因为地震频发,不敢再采了,工头带头闹事要两个月的月钱,王爷才被派去处理,哎呀,人多嘴杂的,谁知道是为什么……”

寸老六,各位还记得他吗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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