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忽的感觉被推了一把,原来是周玖良也跑来窗边偷看,嘴上不在乎,其实他心里也是捏着把汗的吧。

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,周围除了沙沙风声,并无什么异样。刘公公有些不耐烦道:“烟鬼,你不要一惊一乍吓唬人!哪有什么东西来了?”

郑道士没有理会,背对众人,握剑的手背在身后,另一手掐指计算,随后说道:“方才那灵觉波动时,离此该是有二里地远。但一路上有其他游魂干扰,那尸怪必然会受影响,需慢慢排查靠近,最多再等一刻,必然现身。再加上此地本就是神明受供奉的所在,罡风环之,正气残留,我要是那怪物,也得忌惮几分,摸索前进。”

刘公公接话:“那要是它怂了,不来了呢?岂不白等?”

“不会的,这几日我们天天在庙内杀生,又将残尸下水沿外墙抛洒,形成阴邪煞,在尸怪眼中,就算是庙宇,也不乏为一处绝佳的修炼场所。三少爷带来的血衣上,起码下了九种恶毒诅咒,其中就有专门吸引凶恶鬼怪前来的,虽说不知道是谁做的,但就手法来说,绝不止三种门派参与其中。这东西也会催促尸怪前来。”

郑道士说到这里,周玖良悄咪咪说道:“别看他道貌岸然的,就你们不在的那几天,没少杀生,野兔蝙蝠小蛇虫子,通通弄死!有些稍大体型的,边杀还边言语恐吓,活阎王一般,吓得我都不怎么敢跟他说话。”

“那你为何后来还是跟他嬉皮笑脸,亲如一家?”

周玖良忙解释:“不是,一开始是挺恐怖的!但他说是为了养煞,故意的。动物必须受尽折磨,伴随恐惧而死,煞的效果才好。况且他做的肉食确实很香……”

我口中啧啧,嫌弃他嘴馋。

周玖良有些得理地说:“你这话不对,本身做这么多孽,就是为了除掉最具威胁的尸怪,都是牺牲啊!我们不吃肉,怎么杀怪?!更何况我们也有可能会死啊!和小动物一样都是奉献!”正矫情,外面泉叔咳嗽两声,像是在提醒我们不该乌鸦嘴,于是我们都不言语了。

郑道士将剑放下,取了桌上的一张朱红色纸符用烛火点燃,用双指夹着放在一柄铜铃上方挥舞,但动作不似其他道士那般流畅。

待纸符烧尽落于桌面,他又咬破嘴唇,沾了些血去裹那些灰,再将血灰涂抹在铃铛上。这一段动作做完,道士开始摇动铃铛,那声音闷闷不脆,如同筷敲陶碗、钝刀切肉,让人不悦。

周玖良在我耳侧咕咚咽口水,神情惊喜地说道:“三清铃居然还真有这种用法!”

我表示不解,他眯起眼解释道:“我是在一本禁书上看到的,相传道教发展到唐代时,因皇家偏爱佛法,底下的妖官妄度圣意,便四处围剿道人,有的被逼剃度,作了和尚。距此地不远的大梦观,有一半以上道士誓死不从,自刎观内。大梦观有一个从河间来的挂单道士,自称是钟馗座下大弟子,与占领了道观的官兵厮杀,身中百箭不死,弥留之际就是用了这种样子的法术,摇动闷铃,将浅埋于山中的新死道士们全部召唤到身边,只要有活人动静,都被撕成碎块。死道尸身杀了九天九夜,屠得观内血流成河……”

我有些不信,打断他:“若真如此,禁书由何人写成?”

周玖良也觉得有些不解,却任然坚持:“别人不好说,就那个身中百箭不死的,恐怕不会死了吧?就他写的不行吗?!”

似乎是有了什么回应一般,郑道士忽然眉头一皱,将那闷铃摇得越来越密,目光却不曾离敞开的院门半分。此刻众人终于感受了一股强烈的压抑气息,也终于闻到了那日浓雾中让人难以忘却的恶臭!

咔嗒……咔嗒……咔嗒……伴随着脚步声靠近,破旧的院墙外,顶着乱发的脑袋起伏横移,只用几步就来到院门处,与郑道士相隔十来丈远定身不动。似乎是在评估我们这一方的战力般,一双冒着幽暗红光的眼睛缓缓转动,扫视着院内的每一个人。

只听得哗楞楞金属声响,四个婆婆的锁链从空中落下,紧紧缠住尸怪的脖子和双臂,紧接着手持钝器的壮汉也朝着院门冲来,似乎是想先靠蛮力打它个下马威。

就在壮汉快要接近尸怪之时,郑道士也手持桃木剑从中间快速接近,看起来尸怪这回是落入陷阱了。

谁知那尸怪用力一扯,将房顶的婆婆们重重摔至地面,又顺势甩动,将锁链扔到壮汉们的身上。几个壮汉来不及反应,被打到头颈,只听得轰隆几声,纷纷倒地,婆婆们也伤得不轻,一时间失了身法。

幸得道士较先前几人慢了半步,没有被波及。只见他左右横踏,借由即将倒地的壮汉向前冲刺,将木剑正对尸怪面门而去。尸怪来不及躲闪,只得将手臂交叉置于面前抵挡,随着剑身没入,尸怪发出一声凄厉地嘶吼,另一只爪向外一挥,擦着道士腰腹而过,刺啦一声将道袍扯烂。

道士抽剑不出,恐将吃亏,便一个蹬踏,向后空翻落地。只短短几个闪神,那尸怪便重挫我方,我心中不由得焦急起来。

郑道士摸了摸肚子,刚才被尸爪勾到的地方,应该是被抓破了一些,两行细长的口子正往外冒血。受了伤的郑道士似乎被激发了什么情绪,将身上的半截道袍一拽,擦了擦肚子上的血,再将血衣往木剑上一捏,自下而上将血液抹了个匀实。

一边抹,一边念道:“沥血之气,普扫不祥,灼弟子灵火,破瘟岁金刚,降伏妖魔死者,化为灰土,太上老君吾急急如律令!”同时,那血袍包裹着桃木剑,竟然抖动着从尸怪手臂上抽离,嗖的一下飞回道士手上了!

他又用剑尖挑着袍子旋转,再用力一甩,那血袍触到尸怪的身体,竟燃起幽蓝的焰火来,烧灼得尸怪一阵扭动惨叫,刚才那般狠劲失了大半,不一会儿竟趴着不动,只发出尖利的呜咽。

道士不敢轻敌,急忙忙退回法坛前,将桌上的油灯抄起,又抓了一把朱砂拌米,快步回到尸怪身边,将油灯抛掷空中,红米一洒,两物相击,一片火花四落,浇了尸怪全身,那尸怪被火雨覆盖,被烧得声声哀嚎,几番挣扎终不能撑起身体,变成了一团熊熊燃烧的火人。

正当我们都以为胜负已定时,那尸怪竟猛地抬头,身上的火光变得急速窜动,然后嘭地一声,头手飞出,双手向着刚要站起的婆婆和壮汉们,头颅朝着道士撞击。

众人来不及闪避,被打得失去平衡,搓着地面翻滚出数丈,道士也被那头颅带倒,狠狠撞到法坛,那上面摆放的物品散落一地。

泉叔宋渊二人赶忙上前去扶,道士却摆手,口称不必,一指地上的尸身,喝到:“快,斩断它的脊骨!”

宋渊急忙抽出剑来,飞身落到还在抽抽的尸怪身旁,向上一挥又重重落下,横劈在尸怪的背脊中间。那颗滚落于正殿台阶下的尸怪头颅,咔咔动了动下颌,眼中红光消散,继而从眼眶和口中吐出数条火舌,幽怨地舔舐着脸颊,再没了生气。

众人皆保持了此时的动作,静待片刻后,才缓缓起身。婆婆们骂骂咧咧互相查看伤势,壮汉们却起不来了。周玖良对着忙活的泉叔喊道:“完事儿了吗?我们能出来了吗?”

泉叔与宋渊扶起郑道士,说是可以出来了,让我们去帮着抬壮汉。刘公公却让我们去背他,说是他能将壮汉们救醒。

背着刘公公走过那颗头颅时,我不自觉瞥了一眼,那头颅上的火焰已消退,只剩一双黑洞洞的眼窝和张着的大口在往外冒烟。

将刘公公放到地上,周玖良拉着我去看那截断尸。我有些厌恶,不太想看,他却硬是拉我过去。等来到焦尸身边,我问他:“不就是一坨黑炭!”

周玖良凑到我耳边,轻声说道:“你刚才有没有发现,那郑道士身上,前前后后怕是有几十个伤疤啊?”说完,还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我。

我刚想问他是什么意思,身后老远,刘公公插话道:“那烟鬼当年沉迷鸦片,常常抽得兴起便用烟嘴和蜡烛自残取乐,这没什么稀奇。”

周玖良定了一会儿,问道:“刘老,您耳朵不聋了吗?”

刘公公一愣,哈哈笑道:“那不是为了让旁人放松对杂家的警惕,装的嘛!”此话该是有理的。

周玖良蹲到刘公公对面,继续问道:“那为何在棠浪初见时,称郑道长老不死,老烟鬼的呢?我看他最多四十,而您恐怕至少九十了吧?这个称呼是不是有点奇怪啊!”

他们对话时,我悄悄回头看了看郑道士,他和泉叔正在正殿们口说着什么,踱步来回,身上确实有许多圆形的像是被烫伤的疤痕,但仔细观察后,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,不由得感到身后一紧,头顶一凉!

路草于昨日清晨随手翻看,竟发现《子规吟》排在悬疑分类的新人榜首,欢喜万分。想到有不知多少人正在阅读本文,正在与启林、玖良、宋渊一齐冒险游历,不由得窃窃自得,心生欢愉。

昨日西方感恩节,路草借由这日子给各位看官鞠躬拜谢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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